暮色重了。

　　飘渺的山岚，像轻纱一般缠绕着榴花湾。

　　一辆摩托车驶进了村东头的四合院。熏熏的小南风吹了进来，院子里的槐花香味沁人心肺，惬意极了。

　　老妇拉亮了灯，见儿子回来，一阵惊喜。男人下了车，叫了一声“娘”。

　　儿子名叫秦汉，在县政府任职。老妇常对人说:“我儿子是公家的人!”

　　娘问:“怎么不见坐小车回来，你的司机呢?”

　　停了一会,秦汉回答说:“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。私人活动，一律不准用公车。”

　　说话间，秦汉进了厅堂，老妇进了厨房。不一会儿，一碗荷包蛋端到儿的面前，这是农家款待贵客的一种独特方式。

　　秦汉说:“娘，我不是客，我是您的儿啊!”话虽这么说，秦汉还是端起了这碗荷包蛋。

　　老妇慈祥地望着儿吃荷包蛋，笑着说:“再过几年，娘老得不能动了，儿想吃娘做的荷包蛋，娘也做不成喽!”

　　吃完荷包蛋，老妇舀来一盆水，端到秦汉面前说:“汉儿，洗洗脚。”

　　秦汉说:“娘，您先洗....来，让儿给娘洗!”

　　老妇忙说:“这可使不得。儿是一县之长，莫脏了手!”

　　秦汉深情地说:“娘，您给儿洗了十几年脚，都不嫌脏。儿给娘洗一回脚，就怕弄脏了儿的手，儿的手哪有这么金贵!”

　　娘终于顺从了。娘泡在盆里的是双大脚。也难怪，秦汉5岁丧父，娘这双脚是挑粪、耕地、爬大山走大的。娘那双精致小巧的脚，走成了男人的模样。这双脚，瘦，且粗糙。脚趾骨高高凸起，特别是第二个脚趾骨，弯曲成90度。大姐曾给娘买了双皮鞋，这脚怎么也穿不进去。秦汉心里一阵痛。

　　洗完了娘的脚，秦汉帮娘卷起裤管，接着洗小腿。秦汉看到，娘的静脉血管扩张了，粗粗的，像一条条蚯蚓卷曲着，盘在娘的小腿肚上。

　　秦汉问:“这毛病是怎么落下的?”娘回答说:“生你的时候，月子还没满，就急着去生产队里上工，下水挑塘泥，这脚就落下终身毛病了。”

　　秦汉抚摸着这一条条“蚯蚓”，问:“娘，痛吗?”

　　娘回答说:“痛，天一凉就痛，脚抽筋时更痛。”秦汉十分内疚:活了50多岁,竟然是第一次看见娘的“蚯蚓”腿。

　　秦汉掏出手机，拨通后，急切地说:“是县医院李院长吗? ...我是秦汉，明天抽个空来我家，给我娘看看脚。”

　　李院长很长时间没回话，沉默片刻后，才冷冷地说:“秦县长，这出诊……”

　　秦汉愣住了。以前,李院长不是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的呀! ……秦汉第一次尝到了人走茶凉的滋味。秦汉用毛巾给娘的“蚯蚓”腿热敷。

　　上弦月蹿上槐树梢头,四周一片蛙鸣，院子里十分静谧。母亲微闭着双眼养神。秦汉心有所悟，掏出记事本:在娘身上住了十个月/我一生也交不起这房租/娘给了我最为美好的生存空间/我究竟给了娘什么呢?

　　秦汉轻声对娘说:“有件事想告诉娘，儿犯了错……”

　　看着母亲一脸疑惑的样子。秦汉又对母亲解释说:“改了错以后，儿再回来看您……娘终于听懂了。娘说:“世上的事，若无规矩，不成方圆。”

　　娘又说:“人活在世上，遵规守矩，才有自由哩！”

　　秦汉夸道:“娘说话,还真哲学!”

　　停了一会，娘正正经经地说:“儿呀，告诉娘，你做了啥脱规脱矩的事? ……若不趁早主动说清楚，明儿个别回来见娘!”

　　秦汉苦着脸,点了点头。

　　秦汉用孝的方式和娘作最后一别。

　　摩托车响了，娘站在院门相送。相送的，还有院子里洁白纯净的一地槐花……(鲁星)

原文链接：https://www.hnsjw.gov.cn/sitesources/hnsjct/page_pc/jdzjzfyw/xlbd/article5d26713a78c343fe875b7cc04c6dca5d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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