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草书迹，微须留意。江南谚云：“尺牍书疏，千里面目也。”承晋、宋余俗，相与事之，故无顿狼狈者。吾幼承门业，加性爱重，所见法书亦多，而玩习功夫颇至，遂不能佳者，良由无分故也。然而此艺不须过精。夫巧者劳而智者忧，常为人所役使，更觉为累；韦仲将遗戒，深有以也。

　　——《颜氏家训•杂艺》

　　【小识】

　　《杂艺》章，可以看出颜之推不愧为士族，文化修养很高，不仅儒学、佛学有精深的造诣，对道家虽多批判，但可以看出非常熟悉原典。本篇主要论述书法、绘画、射箭、卜筮、算术、医学、音乐、博弈、投壶等各种技艺。他虽然不主张在这些杂艺上精通，但是依然可以看出他不凡的修养。其实，作为贵族子弟，他是博通的。就像鲁迅、胡适等“五四”一代学人，反对传统文化，是因为他们太熟悉其中的糟粕，他们是有这个反对的资格的。如今的学人看不懂古籍了，却批评鲁迅、胡适反对传统文化不对。好像自己比胡适、鲁迅还懂得传统文化。让人真有一种井底之蛙的感觉。

　　颜之推一开始就说，楷书、草书的书法，需要稍微留心。江南的谚语说：“尺牍书信，就是你千里之外给人的面目。”承受东晋刘宋流传下来的风气，大家都信奉这句话，所以，从没有在匆忙中把字写得狼狈不堪的。然后回忆自己：“吾幼承门业，加性爱重，所见法书亦多，而玩习功夫颇至，遂不能佳者，良由无分故也。”我从小就继承了家门素业，加上对书法爱好，所见到的法书又很多，玩味学习的功夫也很深。但就是写不好，确实是没有天分。这一句话，可以说让我很感慨。一是人家贵族的家教确实好，从小就可以接触最好的艺术作品，接受最好的教育。二是从事文学艺术，真的需要天赋。天分不够，再努力也不行。但起码可以提高鉴赏水平，这就很了不得了。

　　“然而此艺不须过精。”颜之推忽然一个转折，让读者一下子转不过弯。前面说自己下了很大工夫，但书艺还是不精，确实是天赋不够。然后，突然说：“然而这门艺术也不需要过分精湛。”这是什么原因呢？“夫巧者劳而智者忧，常为人所役使，更觉为累”，巧者多劳，智者多忧，经常被人家所役使，更觉得劳累。“韦仲将遗戒，深有以也。”韦仲将的遗嘱，确实是有道理的呀。韦仲将，即韦诞，字仲将，善书法。据《世说新语》记载，魏明帝盖了宫殿，让他登着梯子上去题字，头发都吓白了。于是告诫儿孙不要成为书法家。这里，我们可以看出作为士族的颜之推，他还是有自己的思考的。

　　后面，他举了三个例子，继续讲这个道理。且听下回分解。（杨光祖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