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一多臧克家的师生情
亦师亦友 闻一多破格录取臧克家
1930年夏,闻一多受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之邀,前往国文系任教。不久,臧克家报考青岛大学。因高中开学不久,臧克家便只身前往武汉参加大革命,高中数学他几乎没有学过,所以报考青大时,数学成绩为零。而当时青大国文考试共有两题,一个是《你为什么投考青岛大学?》,另一个是《杂感》,两题可任选一道。臧克家两题都做了。他在《杂感》一题中,写了三句话:“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,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,谁便沉入了无边的苦海!”这三句虽短小却饱含哲理,主考官闻一多看后,极为欣赏。他以诗人特有的敏锐,看出臧克家是可堪造就的诗才。一向判分极严的他,竟给了臧克家98分的高分。而后,更是力荐学校将数学考试为零、根本无法录取的臧克家破格录入青大外文系。这让臧克家接到青大通知书时,很感意外。因为自己的数学成绩为零,而且青大招生要求很严,很多人都落榜了。
入学后,臧克家最初在梁实秋做主任的英文系学习,因臧克家对英文实在吃不消,便想转读国文系。当臧克家鼓足勇气走进国文系主任闻一多的办公室时,已有好几个人站在那里,他们都想转到国文系。闻一多对来的学生们说:“不行了,人太多了。”这些学生都失望地走了,只剩下臧克家一个人。闻一多很诧异,便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臧克家答道:“臧瑗望。”(臧克家是借臧瑗望的文凭考入青大的)“好,你转过来吧,我记得你的《杂感》。”就这样,臧克家凭借着《杂感》,顺利转入国文系。入国文系后,臧克家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。虽然之前他已开始写诗,但依旧如饥似渴地学习诗歌创作,时常拿着自己新写的诗向闻先生请教。闻先生总是热情地对他的每首诗作出点评,告诉臧克家每首诗的好处在哪里,缺点在哪里。有时他也会在自己认为好的句子上画上双圈。
在闻一多精心教导下,臧克家很快成为青大国文系最优秀的学生之一。那时,臧克家先后创作了《炭鬼》《像粒沙》《老马》《难民》《元宵》等诗歌。其中《难民》《老马》还被闻一多介绍到《新月》月刊发表。受闻一多先生影响,这一时期,臧克家不仅注意诗歌的韵律,而且还非常注意诗歌的遣词造句,对每一首诗、每一个字,他都是反复推敲。正是出于对诗歌的共同爱好,他们渐渐成为了无所不谈、惺惺相惜的“知己”师生。
1932年,当闻一多离开青大回清华教书后,他特地给臧克家写了一封信,信中说道:“古人说,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,我在‘青大’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,也就很满意了。”臧克家则继续在青大(1932年改为国立山东大学)求学。1933年,臧克家准备出版自己的诗集《烙印》,因他名不见经传,书店都不愿拿钱出版。作为一个穷学生,臧克家无法支付昂贵的出版费用。远在清华的闻一多得知此事后,便联系诗人王统照,每人出资20块大洋给生活书店,使得该书顺利出版。不仅如此,闻一多还亲自执笔为臧克家诗集《烙印》作序,在序言中,闻一多对学生诗作给予了高度评价:
……作一首寻常所谓好诗,不是最难的事,但是,作一首有意义的,在生活上有意义的诗却大不同。克家的诗,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的意义。没有克家的经验,便不知道生活的严重……
在闻一多的大力提携下,《烙印》出版后,很快就引起了文学界的关注。茅盾、老舍、王统照、朱自清等纷纷为《烙印》著文评价。茅盾在《一个青年诗人的“烙印”》中说道:“《烙印》的22首诗只是用了素朴的字句写出了平凡的老百姓的生活……我相信在目今青年诗人中,《烙印》的作者也许是最优秀中间的一个了。”老舍在《臧克家的〈烙印〉》一文中鲜明地表示:“《烙印》里有二十多首短诗都是一个劲,都是像‘一条巴豆虫嚼着苦汁营生’的劲。他的世界是硬的,人也全是硬的。克家是对现在的世界和人生决定了态度,是要在这黑圈里干一气。”王统照则说:“‘臧克家的出现’真像在诗坛上掠过一道火光。”朱自清则指出:“以臧克家为代表的诗歌出现后,中国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农村为题材的诗歌。”随着《烙印》的出版,臧克家开始在诗坛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地位。
相互鼓励 师生情谊堪称典范
1937年夏,臧克家因事到北平,特意前往清华园拜访老师闻一多。当闻一多见到臧克家,惊喜地站了起来。聊天时,闻一多谈到最近自己因忙于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、史前史、中国神话的研究,已很少写诗,早已是“门外汉”,但他却一直关注着臧克家的诗歌创作。这次见面谈了很久,当臧克家起身离开时,闻一多执意要出门相送。
此次见面不久,卢沟桥事变爆发。7月19日,臧克家与闻一多意外地在北平火车站再次相遇。当臧克家看到老师只带了一点随身物品,惊讶地问:“闻先生那些书籍呢?”闻一多感慨地说:“只带了一点重要稿件。国家的土地大片大片地丢掉,几本破书算得了什么。”臧克家听后很是难过。因为战争突发,闻先生随身携带的钱物不多,前途如何谁也不知道。在德州,臧克家辞别老师,下了这趟列车。此后,他们再也没有相见。
之后,臧克家积极投身抗日,他冒死深入河南、湖北、安徽农村及大别山区,开展抗日文艺宣传和创作活动,并参加了随枣战役。而闻一多先生则随校迁往昆明,任西南联大教授。
因为战争,他们有五年没有联系。到1943年,他们才再次互通书信。那时,臧克家在重庆任赈济委员会专员并负责编辑《难童教养》杂志。有一天,臧克家在报刊上看到老师闻一多发表的新作,读后很是感动,便立即致信老师。
不久,臧克家等到闻先生的第一次回信。信的一开头,闻一多写道:“如果再不给你回信,那简直是铁石心肠了。”其后,他便开始“埋怨”臧克家人云亦云地说他“只长于技巧”,其实自己是座没有爆发的火山,火烧得他痛……随后,他说自己这些年在搞历史,现在总算搞通了。“我不能想象一个人不能在历史里看出诗来,而还能懂诗。”此后,他们便开始偶有联系。
有一次,臧克家去信关切地询问闻一多除了研究工作还经常做些什么?老师是否能将自己介绍到西南联大教书?闻一多很快回信,说:“此间人人吃不饱,你一死要来,何苦来。乐士是有的,但不在此间,你可曾想过?大学教授,车载斗量,何重于你。”那时的闻一多已走出书斋,大声地为中国民主呐喊。因此,他被国民党反动派视为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不久,当重庆报纸登出教育部解聘闻先生的消息时,臧克家立刻在重庆写了抗议文章,并创作了《擂鼓的诗人》寄给老师,以示声援。该诗深深打动了闻一多,他在回信中说道:“你在诗文里夸奖我的话,我只当是策励我的。从此我定不辜负朋友们的期望。此身别无长处,既然有一颗心,有一张嘴,讲话定要讲个痛快。”很快,臧克家又收到一封从西南联大寄来的信,明明是老师的手笔,但皮面上却写着“高”寄。臧克家拆开一看,是几张呼吁团结的传单,上面有改正的错字,及添加的小字。闻一多在第一张的边上写着:“这就是我多年来的工作。请把它们分散给朋友们看看。”读完传单,臧克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,他在闻先生身上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勇气与力量。但他也为老师的安全隐隐感到担忧。
1945年抗战胜利后,臧克家再没得到闻一多先生的书信,只是听说老师把长胡子剃了,而且更加积极地投身到“争民主、反独裁”的斗争中。学生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……
1946年7月15日,在云南大学举行的李公朴追悼大会上,主办方为了闻先生的安全,并没有安排他发言。但闻先生毫无畏惧,拍案而起,慷慨激昂地发表了《最后一次演讲》,他痛斥了国民党的统治。下午,他又主持召开了《民主周刊》社的记者招待会,进一步揭露李公朴被暗杀事件的真相。散会后,在返家途中,闻一多突遭国民党特务伏击,身中十余弹,不幸遇难。臧克家在南京看到老师被暗杀的消息,悲痛万分。为纪念老师,他后来创作了《我的先生闻一多》一文。在文中,臧克家深切缅怀了自己的恩师,“这枪是无声的、卑鄙的;而他的呼声却是响亮的。他的人,他为民主而斗争的精神却是伟大的,堂皇的。”
在随后的几十年岁月中,臧克家一直没有忘记恩师。他常常撰文缅怀、纪念、宣传、介绍、弘扬闻一多先生和他的诗文。直到望百高龄时,臧老仍说,没有闻先生就没有他的今天。
作为师者,闻一多先生对学生倾注了自己无私、真诚的爱与帮助,实为中国师者的典范。作为学生,臧克家先生对于发现和培养自己的恩师,一生都充满了“深深的敬仰和感激。”(慕津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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