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有痴人，不识仁义，不知富贵并由天命。为子娶妇，恨其生资不足，倚作舅姑之尊。蛇虺其性，毒口加诬，不识忌讳，骂辱妇之父母，却成教妇不孝己身，不顾他恨。但怜己之子女，不受己之儿妇。如此之人，阴纪其过，鬼夺其算。慎不可与为邻，何况交结乎？避之哉！

　　——《颜氏家训•归心》

　　【小识】

　　《归心》主要谈论对佛教的看法。从此文可以看出颜之推是一位佛家弟子。黄永年说：“颜之推虽然摆脱了道教的干扰，但仍不免成为佛教的信徒。”这大概就是南北朝的真实现状吧。佛教从东汉进入中国，一直被排挤，尤其它的出家为僧，不近女色，让中国儒家信徒不能接受，这不是断子绝孙吗？到魏晋南北朝时，佛教也不断进行改革，出现了可以结婚生子、在家修行的居士。道安、慧远师徒，更致力于佛教的中国化，作出了杰出的贡献。可以说，魏晋南北朝是佛教真正融入中华文化的关键时期，到唐代，就已经三教合流了。

　　颜之推笃信儒家，但也是佛教信徒，对他来说，已经没有矛盾了。他说：“内外两教，本为一体。”儒家和佛教，本来就是一体。他甚至以为佛教的博大精深，和慈悲终生，非儒家可及。他连续反驳了世人对佛教的五种误解，虽然颇有迷信、荒唐之处，比如说，只要人人皈依佛教，“则有自然稻米，无尽宝藏，安求田蚕之利乎？”但他的情感是真诚的。透过他的文字，我们可以窥见南北朝时期佛教对士大夫阶层的巨大而深刻的影响。宋明以后，儒家学者对《颜氏家训》评价甚高，独对《归心》耿耿于怀，认为是“佞佛”、“谄佛”，有的版本甚至删去此篇。从此也可以看出时代风气之变化。

　　颜之推首先就明确说：“三世之事，信而有征，家世归心，勿轻慢也。”佛家所说的过去、未来、现在“三世”的事情，是可靠，而且有根据的，我们家世代归心佛教，不能对此轻慢。他认为，佛教讲解的道理，四尘、五荫，还有六舟、三驾，“运载群生”“千门入善”，“明非尧、舜、周、孔所及也。”显然不是尧舜周孔所能达到的。这个评价可谓很高了。

　　我们选的这段文字，也颇有意思。颜之推的通达，我觉得与佛教的影响关系甚大。他说，世界上有一种痴人，“不识仁义，不知富贵并由天命”，不懂得仁义，也不知道富贵皆由天命。为儿子娶一个媳妇，恨那媳妇家嫁妆太少，仗着公公婆婆的尊贵身份，怀着毒蛇一般的心性，恶意辱骂诬陷，一点不知道忌讳，甚至辱骂媳妇的父母亲，这反而是教育媳妇不孝顺自己，不考虑她的怨恨。“但怜己之子女，不爱己之儿妇。”知疼爱自己的子女，却不爱自己的儿媳妇。像这种人，阴曹会记录他们的罪过，鬼神也会减掉他们的寿命，颜之推郑重地告诉儿孙，“慎不可与为邻，何况交结乎？”千万不能与这种人做邻居，更不能和他们交朋友。“避之哉！”避开他们吧。这里，虽然有一点迷信的味道，但某种意义上，这种迷信，对某些人还是有约束作用的。

　　“慎不可与为邻”，这句话很厉害。从孟母三迁以来，儒家很重视交往的人。孔子也经常说这个问题。作为人之父，教育子女不能不考虑呀。（杨光祖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