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听琵琶语
“曲终收拨当心画,四弦一声如裂帛。东船西舫悄无言,唯见江心秋月白。”一首《琵琶行》写出了琵琶的独特韵味。
琵琶古称“批把”,起源于秦汉,盛行于唐代,是古老的弹拨乐器。“批把”二字指的是这种弹拨乐器的演奏手法,汉代刘熙在《释名·释乐器》中说:“批把本出于胡中,马上所鼓也。推手前曰批,引手却曰把,象其鼓时,因以为名也。”“批”指右手向前弹,“把”指右手向后弹,“鼓”就是演奏的意思。后来,为了与当时的琴、瑟等乐器在书写上统一,便改称琵琶。
正因为琵琶这个词所指的是演奏手法,所以,在秦汉至唐早期,无论圆形音箱还是梨形音箱、无论横弹还是竖弹,只要是符合“批把”演奏手法的弹弦类乐器,如现在的阮、月琴、三弦等,都统称琵琶。后来这些乐器都有了自己的名字,琵琶才专指我们今天所见到的竖抱、木制、四弦、半梨形音箱、左手按弦、右手弹奏的乐器。
琵琶的器型、大小,在竖抱的弹弦类乐器中可以算是最美的:它的大小、重量适中,所以能旖旎出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的意蕴;它是优雅的半梨形,所以能映衬出“暖玉琵琶寒月肤”的形态;它在弹奏时右手拨弦、左手按弦,格外细腻深情,所以能律动出“泪润玲珑指,多情满地花”的情致;就连在演奏前调弦的几声拨弄,也仿若是欲诉含情:“转轴拨弦三两声,未成曲调先有情。”
不同文人常对不同乐器情有独钟,李白酷爱竹笛,而白居易则钟情于琵琶。唐宪宗元和十年,白居易被贬为九江郡司马。第二年秋季的一天,送友到湓浦口,忽然遥遥闻听水上有人弹奏琵琶,曲尽其妙,一时众人尽皆忘情而沉醉其中,于是邀请演奏者以曲会友。听完曲中故事,白居易有感而发写下长诗《琵琶行》,讲述了一名技艺出众的乐坊琵琶女,在嫁人后郁郁寡欢、情志不得理解的寂寞。而这份情绪,正如同白居易仕途不顺、志向不得舒展的苦痛。
《琵琶行》是描写琵琶非常重要的一首诗作,除了讲述琵琶女的故事,里面对于琵琶的弹奏技法、音色特点叙述得淋漓尽致。“低眉信手续续弹”,是乐曲起奏的平缓部分;“轻拢慢捻抹复挑”,是弹奏手法里的滑音、揉弦;“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,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”,是四条弦的配合形成高低音的错落;“别有幽愁暗恨生,此时无声胜有声”,是演奏中的空拍、停顿;“银瓶乍破水浆迸,铁骑突出刀枪鸣”,是右手轮指的气势如虹;“曲终收拨当心画,四弦一声如裂帛”,是强音作结,无限震撼。一曲终了,东船西舫的人们都静静地听着,只见江心之中映着秋月的影子。此情此景,不禁让白居易脱口而出,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!”
人们印象中,琵琶总是柔情似水的,正如诗中说“莫对琵琶思往事,声声弹出断人肠”,“相逢不尽平生事,春思入琵琶”。琵琶带有江南丝竹的悠扬婉转,然而它最早却并非诞生于江南,而是源自西域。去过敦煌莫高窟的人定会为那里精美绝伦的壁画所倾倒,仅在莫高窟中所绘制的琵琶数量就多达700余件,其中,壁画《无量寿经变》的局部《反弹琵琶》被公认为空前绝后的壁画杰作。仔细观察可发现,《反弹琵琶》的绘画色彩和舞蹈动作明显带有西域少数民族的特点。“批把本出于胡中”,史书记载,汉魏时期,西域乐人经丝绸之路从印度把五弦琵琶带入了中国,开始在中原地区盛行,后来又流传到南方地区。可以说,琵琶是中外文化交流的产物,是盛唐时期对外友好交往的见证。
正因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,所以琵琶又带有些边疆气质、塞外风情。正如王翰《凉州词》所写: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。”酒,是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;杯,相传是周穆王时代,西胡以白玉制成的酒杯;乐器则是琵琶,一切都表现出浓郁的边地色彩和军营生活风味。在琵琶声扬边塞的硝烟中,冲杀是那么平常,生死是那么无常。而在琵琶声里,将士们痛饮豪歌、暂忘生死。“醉卧沙场”,决不是浅斟低酌、借酒浇愁,而是豪放豁达、视死如归。这也正是盛唐边塞诗的特色。
“两军相见醉琵琶”,因为惯识了军中狼烟,琵琶曲中常能闻听金戈铁马之声。中国十大古曲之一的《十面埋伏》,便是以公元前202年楚汉相争时最后的垓下决战为题材而创作的琵琶曲。以音符为画笔,以琵琶为画卷,在起伏的旋律之中,让人仿佛看到浩浩荡荡、笙管齐鸣的军队,看到了两军战于垓下的激烈紧张、十面埋伏阵法的凶险,看到了楚军不敌节节败退的仓皇、楚霸王乌江自刎的凄切。慷慨悲歌,仿若史诗。
琵琶的豪情,不仅止于男儿的金戈铁马,也有属于女子的一抹嫣红。这抹嫣红便是王昭君。几乎所有昭君出塞图中的昭君形象,都是身披红色氅衣、怀抱一只琵琶,眼望前方。史载王昭君善弹琵琶,所以那么多以描写她来抒发家国之情的诗词,总是离不开出塞路上的琵琶形象。比如李商隐《相和歌辞·王昭君》写:“毛延寿画欲通神,忍为黄金不为人。马上琵琶行万里,汉宫长有隔生春。”远嫁大漠,人人视此为畏途,唯独王昭君自告奋勇,愿意前往。与昭君在异域终身为伴的,是来自故乡的琵琶私语。一年又一年,无论更换多少新作曲调,征人望乡却是永恒不改的主题。
琵琶,虽非土生土长于中原的乐器,然而在后来漫长的历史云烟中,早已成为了中国民乐的重要代表。它可剑拔弩张、金戈铁马;也可柔情似水、蜜如私语;它可托举戍边男儿的豪情,也可倾诉水乡女子的相思;可走上朝堂弦索调初张,也可散落民间浔阳江上月……从古至今,琵琶就是这样一件在诗里、在画里、在江南、在塞北、在歌舞里、在乐队里,都不可或缺的乐器。琵琶轻弹,天涯海内便尽在四弦。(孟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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